黑恶小贷生吃昆明、大理两公司：让其互不知情“背靠背”还钱

作者  刘虎

云南是花卉王国，李奋勇主要从事的是云南特色花卉，也是云南特色花卉引领者，他有十多项发明专利，开发出来的十多个国家特色花卉新品种权及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然而，自打他几年前被小贷公司骗担保1000万元后，厄运就降临了。

办案民警回复报案人的短信。受访者供图

云南省大理州，有着“山水大盆景”“四季大花园”的美誉，生物多样性的特点十分明显。在苍山脚下，有一个仅次于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中科院西双版纳植物园的云南省第三大人工植物园——大理苍山植物园。该园模拟植物生长的森林环境进行植物布置，突出茶花、杜鹃、木兰、报春等具有云南特色的物种，已经发展成为云南省生物多样性的集中展示示范园区。

然而，这个植物引种栽培研究基地目前正遭遇着空前的危机。因为一笔1000万元的借贷担保，担任云南花卉协会会长10年、植物园的创始人李奋勇深陷泥潭，植物园和相关公司濒临关门。

“近几年来，由于公司无管理经费，导致损失两个多亿，财务有数据。”“担保是被逼的，当时连借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说起这笔借贷担保，李奋勇愤怒不已。

01

替陌生企业担保1000万元贷款，还了2492万元

“花卉王”李奋勇。资料图片

李奋勇，2009——2019年担任云南省花卉协会会长，云南远益园林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远益园林）法定代表人，大理苍山植物园创始人。他同时还是园林高级工程师，在云南特色花卉繁育、栽培领域获得三项国家发明专利。

李奋勇主持研发的“花卉漂浮育苗”专利技术突破了马樱花、杜鹃等高山特色花卉的“种苗快繁”难题，其“云南茶花快繁技术试验研究”获得国家科技成果鉴定。经过多年不懈的努力与市场开拓，远益园林成为了云南山茶、高山杜鹃等特色花卉的最大产销商。

然而，在花卉行业深耕几十年，曾对外投资2家公司，拥有7处分支机构的李奋勇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因为一笔1000万元的贷款担保，导致企业濒临破产，精神上还深受折磨。在网上发文披露自己的遭遇后，他还被小贷公司发律师函威胁。

云南大理州，苍山植物园里的多肉。刘虎 摄

2014年7月，昆明人朱勇（昆明市经开区和融小额贷款股份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董事长，同时兼任昆明市五华区和谐小额贷款有限公司股东、副总经理等职务）找到李奋勇，要求帮忙为一家企业——云南亚太彩印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亚太公司）向和谐小贷公司所借的1000万元贷款提供担保。

朱勇告诉李奋勇，亚太公司与多家知名单位和企业都有业务往来，要求李奋勇及所属的远益园林为其做担保只是作为贷款调头业务配合完善贷款流程，仅仅是走个形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担保，该笔贷款的资金流向完全掌握在和谐小贷公司手中，没有任何风险。

李奋勇没想到，在签下了这份《担保合同》后，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他被迫“堕入深渊”。

昆明和谐小贷公司。刘虎 摄

李奋勇说，2015年9月25日，朱勇等人将他和公司高管叫到和谐小贷公司的办公室，强制要求他们在已事先准备好的《还款承诺书》上签字、盖章。

2016年6月13日，朱勇等人又强迫李奋勇在事先准备好的《债务代偿协议》和《贷款履约承诺保证书》上签字。《债务代偿协议》主要内容为：“2014年7月28日，亚太公司向和谐公司分别借款400万元和600万元，合计1000万元，李奋勇、远益园林提供连带责任担保，李奋勇、远益园林为亚太公司代偿144万元，截至2016年6月15日，亚太公司欠和谐公司借款本金908万元。经和谐公司、远益园林及李奋勇协商一致，确定远益园林和李奋勇为亚太公司代偿借款本金540万元。”（即承担亚太公司所欠债务的60%）。

李奋勇说，因为这笔1000万元的担保，在短短几年时间里，他的公司被迫向和谐小贷公司一共支付了2492万元的本息。

不仅如此，2017年12月，远益园林的财务密码器被和谐小贷公司的人强行拿走。李奋勇称，他当时因个人原因一段时间不在公司，公司群龙无首，员工因恐惧于对方的威胁，被迫将密码器交给了对方。

李奋勇称，密码器被夺走后，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和谐公司就恶意转走了国家划拨的专项科研经费1017万元、工程项目专项资金、农民工工资、待缴税款等费用，导致农民工工资无法发放，工程项目搁置，公司没有钱缴纳税款而被税务机关进行处罚等，给远益园林造成巨额的经济损失以及不良影响。而对方则采取体外循环的方式，将资金强制划入到徐某英个人账户（有审计报告及双方流水为证），并对此宣称是偿还借款。

此外，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为了担保付出了高昂代价的李奋勇说，他与亚太公司没有任何业务往来，与该公司负责人相互之间也不认识，对亚太公司的经营状况更不了解。

既然互不认识，李奋勇为什么又要为贷款做担保呢？背后有着怎样的隐情？

02

上市计划成“软肋”，被迫同意巨额担保

我国的民间企业融资难度之大，众所周知。李奋勇说，和谐、和融小额贷款公司的股东之前也做过苗圃、花卉业务，双方多年前就认识。因为公司业务发展需要大量资金，双方就有了多次融资合作。

自2009年6月至2019年7月，李奋勇及远益园林累计从和谐小贷公司借入资金约1.5亿元，共计39笔，双方约定了月利率1.2%、1.6%、2%三种不同标准。

随着企业的发展壮大，李奋勇萌生了公司上市的想法。由于上市要求严格，银行不允许这种民间融资模式。李奋勇说，正是因为如此，和谐小贷公司的朱勇等人才提出要李奋勇及远益园林为亚太公司借款做担保。如果他拒绝，一方面小贷公司将马上抽贷，要求其偿还尚欠的借款；另一方面，小贷公司向证监会、国有银行曝光远益园林向其融资一事，将使其上市计划落空。

李奋勇明白担保的风险，却无法拒绝。同时他考虑到亚太公司的借款期限只有15天，既然是“走形式”，他也只好签字担保。他说万万没有想到小贷公司的手段那么毒辣，“不只是单纯地要求为陌生的公司借贷担保，而且还要虚构债权债务”。

直到5年后的2021年8月，被担保的亚太公司才得知李奋勇已为他代偿了2492万元的借款本息。同样是这个时候，李奋勇才得知亚太公司已经偿还了和谐小贷公司700多万元的借款本金（不含利息）。也就是说，和谐小贷公司放贷1000万元，一共收取了本息3192万元。

还款的双方竟然都蒙在鼓里。

李奋勇说，亚太公司的借款期限是自2014年7月28日至2016年9月14日（即昆明市盘龙区法院司法调解日），总期限为2年1个月18天。按照和谐、和融小贷公司自定的月利息1.6%计算，该公司应收回利息409万余元，本息一共1409.6万元。之所以一共收取3192万元，是因为存在超还、重复计算等问题。“和谐小贷一共虚构了三笔‘债务’。”

2015年9月25日，朱勇等人胁迫远益园林签订《还款承诺书》，强制性指令远益园林偿还亚太公司900万元借款；同时又强制性指令远益园林的控股公司——珍稀多公司在已还清908万元后，又强制性挂账900万元并进行本息还款。

2016年6月13日，和谐小贷再次要求远益园林和李奋勇必须再代亚太公司偿还1000万元的借款。《债务代偿协议》第一条第1项载明：亚太公司向和谐公司借款1000万元均由己方、丙方（远益园林和李奋勇）承担共同连带责任担保。第2项载明：上述借款到期后借款人无力偿还，乙方及丙方共同为借款人代偿借款利息144万元。截止2016年6月15日，借款人尚欠甲方本金908万元。

《债务代偿协议》第二条第1项载明“甲乙丙三方确认上述债权、债务关系真实且合法有效，确定由乙方及丙方共同为借款人向甲方代偿借款本金540万元（900万元打六折）”。

综上所述，900万元+908万元+144万元+540万元=2492万元。

在讲述这几笔“债务”时，李奋勇用了“血腥”、“罪恶”等字样。他说，朱勇等人为了逼迫他签署前述《还款协议书》、《贷款履约保证书》、《债务代偿协议》，还特地上演了“杀鸡儆猴”的戏码。

2014年底的一个下午，朱勇等人将李奋勇及公司高管仇琨和毕惠叫到亚太公司的职工食堂，与朱勇的人员及其他债权人等二十多人一起 “观摩”朱勇催债的一幕：朱勇的手下用玻璃瓶恶狠狠地砸向亚太公司法人简荣的头部，简荣顿时血流如注。

云南亚太彩印有限公司负责人简荣。受访者供图

简荣额头上留下的疤痕。受访者讲述视频截图

虽然几年时间过去了，但是回忆起当初那一幕，简荣还是记忆犹新。简荣告诉笔者，由于他未能及时还款，和谐小贷公司的人在其公司食堂里把他打得头破血流。也正是因为此事，在他支付了700万元的借款后，剩余的款项便拒绝支付。后来和谐公司将他起诉到法院，虽然他败诉，但是依然拒绝还款。

“他们把我打了，这个事没有说法，所以我至今都不再还款。他们理亏，也没来找我。”

简荣说，他当年被打时之所以没有马上报案，是因为担心对公司的影响不好。亚太彩印公司其时有员工200多人，还在正常经营。为了公司的稳定，他忍气吞声，自己去医院缝针，对方也没有赔偿。几年后，亚太公司停业。他当时并不知道李奋勇的公司在为他的贷款担保，更不知道李奋勇也在为他代偿贷款本息。

“打简荣的人，是和谐公司雇的打手。我们在他们公司见过面，而且在和谐公司也威胁过我们。”李奋勇说。

几年后，李奋勇就简荣被殴打一事向警方报案，但是未能立案。警务人员的回复称，经查，简荣被打一事属实，但因案发时简荣没有报案，根据法律规定，对违法治安管理行为在六个月内没有被公安机关发现的，不再处罚。

03

裁判文书网惊现同类案件，和谐小贷被诉胁迫他人担保60万元

李奋勇告知笔者，他的遭遇并不是孤例。这一说法是否准确呢？笔者在裁判文书网进行检索，有了新的发现。

裁判文书网公开的判决书。（下载打印件）

裁判文书网公布了一份2019年10月31日昆明中院裁判的二审《民事判决书》，当事一方正是李奋勇所指控的和谐小贷公司。判决书显示，和谐小贷向昆明市盘龙区法院起诉：请求法院判决孙菲对刘峰、云南盛湖投资有限公司应向和谐小贷公司承担的债务（本金60万、以60万元为基数从2015年7月21日起至清偿之日按2%计算的利息、案件受理费等）承担连带担保责任。

一审判决孙菲对该笔债务承担担保责任。孙菲不服提起上诉，请求撤销一审判决，改判其不承担担保责任。

孙菲在《上诉状》中称，担保协议系被胁迫情况下签署，并非真实意思表示，不能作为认定其承担债务的唯一依据。二审中，孙菲向法院申请证人施某到庭作证并接受质询。施某当庭讲述称，当时施某在同德广场，打电话给孙菲，孙菲称来不了，她在和谐小贷公司。

于是施某就开车去找孙菲。施某来到和谐小贷公司后，见到有4男1女跟着孙菲要求签字，不签字不准走。施某就和孙菲一起来到该公司朱总办公室。施某告诉孙菲无责任不能签字，但不签字对方就不让离开，连上厕所都有人跟着。对方说他们的人已经在孙菲家门口，如果不签字要找孙菲的父母。

施某待了一个小时后离开了，离开时双方还在僵持着，孙菲签字时施某未在场。

对于证人证言的真实性、合法性，和谐小贷公司均不认可。首先认为证人与孙菲是朋友，两人之间有厉害关系；其次签字时，施某已经离开，并不能证明孙菲系受到胁迫签的字。

孙菲还提供了相关录音。二审法院判决认为，一审认定基本事实清楚，但是适用法律部分错误，致使部分裁判结果有误。二审判决撤销了部分事实认定，确认孙菲在承担保证责任后，有权向担保的刘峰、云南盛湖投资有限公司追偿。

04

借贷十年损失惨重，网上曝光收到《律师函》

李奋勇说，和谐小贷“杀鸡儆猴”之后，他们不得不按照对方的要求还款，而为亚太公司担保代偿的两千多万元只是遭受损失的一部分。在其2022年向昆明市扫黑办提交的一份《刑事控告书》中，李奋勇称和谐、和融小贷公司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以欺骗等手段致使他多向其偿还借款及利息，造成其损失高达8665万余元。问题主要集中在几个方面：

一、签订低利息的《借款合同》后，小贷公司不返还合同文本

李奋勇称，自2009年6月10日至2019年7月29日这十年间，他和远益园林从和谐、和融小贷公司累计借入资金约1.5亿元，一共39笔。在这些借款中：远益园林与和谐小贷签订合同13份，涉及金额5900万元；与和融签订小贷的合同1份，金额400万元；和谐、和融两公司不予提供《借款合同》25份。

李奋勇曾多次向两家小贷公司索要合同，但对方表示有无合同都一样，意义不大，合同只是走个流程而已。并且承诺只要是从他们那里借的款所给的借款利率标准，相比较银行或者其他贷款公司而言更低，李奋勇只需按照约定的标准来还款即可。

二、放款过程中，大部分款项不按照合同约定从小贷公司对公账户向借款人放款，而是通过其体外循环公司及关联人员账户放款到借款人公司关联人员账户上。

通过体外循环公司及关联人员的账户转出到李奋勇公司及关联人员的账户上，并要求收款账户也要提供个人账户。如此放款、收款方式极不正常。

对于为何采取非正规的放款、收款方式，“对方的解释是因为借款的金额比较大，公司账上暂时没有那么多的资金，因此公司账户只能放一部分款项，大部分款项需要向社会融资，不影响远益园林的借款。”李奋勇说。

三、履行还款义务时，小贷公司要求将资金支付到其体外循环公司及关联人员的账户上；以诈骗和威胁手段让重复还款，以高于合同约定标准支付利息。

李奋勇称，他们在履行还款义务过程中，按对方要求将资金打入其体外循环公司及关联人员账户后，小贷公司拒不承认所归还的款项是欠付公司的借款，因为款项没有打到公司对公账户，不算归还借款。

在收取利息方面，小贷公司每次放款都是分散放款，采取砍头息的方式借款。还款时被要求按照高于约定的标准支付利息，月息超过3%，25笔借款被小贷公司拒不将合同返还。“我们明确表示拒绝，小贷公司多次以威胁：如果不按照他们的要求，就将远益园林向小贷公司贷款的事情向证监会和国有银行曝光，让远益园林在银行失信，让其无法贷款、无法上市。”

“以上原因，导致出现了我们应当实际偿还的本息远远超过借款的情况。”

四、借款期间，小贷公司以欺骗甚至是胁迫的手段要求借款人为亚太公司的债务进行担保，同时虚构债权债务，要求借款人进行代偿。

五、在李奋勇因个人原因未管理远益园林期间，小贷公司使用强制手段拿走公司账户的密码器，强制占有公司财产。

李奋勇认为，小贷公司的行为完全符合合同诈骗罪的构成要件。因此，他向昆明市扫黑办举报和谐、和融小贷公司涉黑涉恶。恳请办案机关对和谐、和融小贷公司在放贷过程中涉嫌的违法犯罪行为依法予以调查，追究其刑事责任。对于他所遭受的损失能依法予以追缴并发还，以挽救他已经濒临破产的企业。

云南省地方金融监督管理局信访事项答复意见书（部分）

同时，李奋勇向云南省地方金融监督管理局反映情况。该局的书面回复称，已及时约谈了和谐、和融小贷公司，明确了监管要求，严禁违法违规经营。如果两公司在放贷过程中存在违法情节，建议李奋勇向公安机关报案。

李奋勇还向昆明市盘龙区法院反映和谐、和融小贷公司及其股东存在违规、违法及犯罪行为。2022年12月28日，盘龙区法院的信访处理意见称，该院于2016年7月4日受理了原告和谐小贷公司诉亚太公司、简荣、毕慧的两起小额贷款合同纠纷案。两案于开庭当天进行了调解，双方就借款金额、还款义务等签字确认。由于李奋勇是案外人，该院并未对他的权益进行处理。

“因法院无侦查权，如认为和谐、和融小贷公司及其股东或关联股东有违规、违法及犯罪行为，可以向有侦查权的部门进行反映。”

昆明市盘龙区法院。受访者供图

对于这份《信访告知书》，李奋勇并不认同。他认为，法院对两小贷公司破坏国家金融秩序、敲诈勒索等问题作了规避。违反了最高法（2021）281号第四条规定：“人民法院在办理案件过程中发现虚假诉讼涉嫌犯罪的，应当依法及时将相关材料移送刑事侦查机关”。

除了向多个政府部门反映情况，李奋勇还在网上发文披露自己的遭遇。披露的结果是，李奋勇收到了《律师函》。

该《律师函》称，李奋勇发布在网络上的信息虚构了和谐、和融公司存在“非法经营、暴力催债、胁迫、抢劫、非法拘禁”的涉黑涉恶行为，严重损害了两公司的声誉及公司领导、部分工作人员的名誉，也是对扫黑除恶斗争成果、相关执法部门及工作人员的严重污蔑，影响极坏。李奋勇或涉嫌侮辱罪、诽谤罪、寻衅滋事罪。

“并将采取包括但不限于民事、刑事诉讼等一切方式，追究你方的法律责任。”《律师函》说。

2023年1月11日，笔者就相关主要问题联络和谐、和融小贷公司的负责人朱勇，请其予以置评。截至本文发布时，未收到任何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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